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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7章阿暖,別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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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7章 阿暖,別哭

他倆隔著半丈距離,一個站著,一個坐著。蘇戚隨手拿花的動作本來很正常,投射到窗欞上,卻像是主動傾身去親吻對方。

站在廊角的人死死盯著那兩道影子,動也不動。

蘇戚捏著柔軟的杏花,不覺手指用力,碾出一片濕黏。她站直身體,下了辭客令:“時候不早,我想歇息了。”

姚常思恍然驚覺自己再呆著不合適,趕緊站起來,擺手道:“是我唐突了,心裏揣著事憋不到明天,非要過來打攪你。我現在就走。”

他快步推開房門,身形頓了頓,又說,“無論如何,今日我很開心。蘇戚,我一直羨慕你們,能選擇摯友,敢說又敢做。”

姚家管束嚴格,姚常思從小身邊圍攏著許多世家子。交友,做事,都是被家裏人事先安排好的。

近一兩年他開始消極反抗,四處玩樂揮霍金錢。最出格的行為,也就是單槍匹馬跑到烏山去尋蘇戚。

“我邀請程易水他們來別莊,其實心裏特別沒底。可是他們都來了。”姚常思望著蘇戚,眼裏亮晶晶的,“蘇戚,我真的很開心。”

酒宴上,東寮西寮沒有隔閡,拋開家世舊怨飲酒作樂。曾諷刺姚常思總帶著跟班的程易水,也誠懇敬酒,誇讚他敢於離京去豐南郡看望舊友的舉動。

這些昔日的同窗,不拘世俗之禮,也不會胡亂猜測姚常思見蘇戚的動機。他們把他歸為志同道合的友人,哪怕曾經對罵挖苦,涇渭分明。

“不瞞你說,我常常想不明白,自己能做些什麽。以後要做什麽。從去年到今年,經歷不少事,也在豐南郡長了見識。今日酒宴,和你們又聊了許多。”姚常思停頓片刻,笑道,“我想我知道以後該走什麽路了。”

蘇戚看著門口的青年。

曾幾何時,他還是紅衣執鞭的倨傲公子,喜怒形於色,驕矜且別扭。可現在他學會了坦誠,目光明亮神情堅定,唯獨眉梢眼角寫著難以消減的驕傲。

這份驕傲,反倒讓姚常思更為光彩照人。

蘇戚這才發現,不知不覺中,姚家的小公子已經竄高了個頭,比起少年時纖細的美,如今的他變得成熟許多。

曾經那些少不知事意氣相爭的日子,永遠成為了過去。

蘇戚壓下思緒,道:“你能這麽想,我也覺著開心。”

她親自送姚常思出了院門,披著清輝折返,在昏暗的廊角前停下腳步。

“薛相,不請自來是為失禮。”

隱匿在暗處的男人動了動,向前一步踏入院中。清雋的面容顯露出來,在月色的籠罩下,有種蒼涼灰敗的美感。

“你知道我要來。”

這是陳述的語氣,但話裏含著隱隱的疑惑。仿佛是想質問什麽,但喪失了力氣,連聲調都擡不起來。

蘇戚道:“我知道。”

……

她有什麽不知道的呢?

姚常思被薛景寒說服,組局邀請同窗舊友,來別莊與蘇戚小聚。從這點來看,薛景寒的確貼心,懂得投其所好,讓她高興。

但薛景寒不可能放心蘇戚在別莊和同齡人這般玩鬧。所以他一定會來。

“想必我今日一舉一動,都在薛相眼皮子底下,對麽?”蘇戚神情懶散,“也沒什麽好奇怪的,你以前就這樣。”

“不是。”薛景寒打斷她,聲調有些急促,“戚戚,我沒有時時刻刻監督你。酒宴未曾安插過盯梢的人,我也不在杏林。”

他只是立於墻後,聽她的聲音而已。

“我很想你。”薛景寒艱難說話,咽喉仿佛被熱油滾過,“所以借著今天的機會,來別莊看一眼。你喝了酒,我心裏擔心……”

因為擔心和思念,他跟到小院,不料撞見了姚常思進屋與蘇戚夜談。

不,何止是夜談。

薛景寒閉了閉眼,想要忘卻窗紗上親昵的人影,說話卻有些不受控了:“戚戚,你身為女子,不該獨自夜會外人。”

“外人?”蘇戚淺淺笑起來,“那你是什麽?內人?”

薛景寒不喜歡她臉上的笑容,戲謔且薄涼。

“你我尚未和離,自是一家。我可以過來見你,他不一樣。”

蘇戚哦了一聲:“感謝薛相提醒,不如你我今晚就把這事定了?”

薛景寒牙關緊咬,眼底隱隱充血。他一直看著她,目光灰敗又孤註一擲。

“戚戚,我不會與你和離。”

蘇戚淡淡道:“謀害發妻,即便訴諸公堂,我也有理可說。和離與否,由不得你。”

“只要我不願意,哪家官署也不會受理這樁案子。只要我不承認,誰也不能說我謀害你。”薛景寒固執道,“我不想和離,哪怕蘇家進宮求皇命,也沒用。”

莫餘卿倒希望他倆分開,但這個皇帝被丞相捏著命脈,說話算不得數。

蘇戚揉揉眉心,總覺得有點頭疼:“阿暖,萬事不能強求。你和我已經回不去了,不如各自放手。”

薛景寒再次聽到這個稱呼,周身剛築起的鎧甲頓時崩塌消解。他壓抑著呼吸,緩緩道:“還回得去,你和我再試試,好麽?”

蘇戚不作聲,只拿明亮的眼睛望著他。

許多過往的記憶裏,蘇小紈絝總是如此,目光盈盈笑著說,我喜歡你呀。

阿暖,我最喜歡你啦。

薛景寒脊背微駝,頭顱似有千斤重。滾熱的濕意蒙住眼球,耳朵裏轟鳴一片。然後他感覺到蘇戚微涼的手指,以極其輕柔的動作捧住了濕潤的臉龐。

“別哭啊。”

她說著,指腹擦拭他眼尾的淚。

“我都沒哭,你哭什麽啊。今日來別莊的,大多是你舊日的學生,讓他們瞧見了,多不合適。”

蘇戚擦幹了他臉上的濕漬,溫聲勸道:“你走罷。料想姚常思不知道你來,你也別為難他。我方才在屋裏沒做什麽,知道你來,就故意逗逗你……”她解釋了下幫姚常思取肩頭杏花的動作,“你以前都那麽欺負我了,總該讓我出出氣,抵消舊賬。”

這如何能算抵消舊賬呢?

“就當你我兩清了。”蘇戚道,“阿暖,你走罷。過兩天我爹會找你商談,我就不出面啦。”

薛景寒聽得明白:“戚戚,你不要我了。”

他嗓音嘶啞,口腔彌漫著血腥氣。嘴裏破破爛爛的,全是被咬爛的傷口。

“你又不要我了。”

……

他最終還是離開了別莊。即便那背影仿佛被什麽無形的重量壓得難以喘息。

蘇戚恍惚想到,她似乎從未見過薛景寒掉淚。

沈舒陽拎著季珺的首級大笑時,他沒有哭。季遠侯府滿門遭屠的時候,他也沒有哭。他在陳縣求學,遭受欺淩侮辱,後來披荊斬棘艱難爬上高位,蟄伏數年終於在臨華殿前手刃沈舒陽,也沒有哭。

他把僅存的柔軟情感全給了她。

他笨拙而固執,全心全意地愛她,即便很多時候不講道理。

可他們怎麽就走到這一步了呢?

蘇戚抹了把臉,指尖碰到溫熱的濕意。她喚來僮仆,打水洗漱,躺在榻上久難成眠。

明明身下是綾羅錦緞,富貴之地。她卻依舊覺得自己漂泊在路上,尋不見歸期。

次日,蘇戚與眾人辭別,返回蘇府。

蘇老爺子不在前院,她去正屋尋,卻見魚娘也在屋裏,皺著眉頭給蘇宏州搭脈。蘇戚滿屋看了一圈,問:“阿隨呢?”

“阿隨在落清園,乳母看著。你昨日不在,他胃口不大好,趕緊過去瞧瞧。”魚娘放開蘇宏州的手腕,轉而對他囑咐,“蘇老爺以後還是少喝些酒,否則有損肝臟。我再開些補氣血的方子,把先前的藥量調整下。”

蘇宏州笑著應承。

蘇戚見狀調侃道:“咱家有了魚娘,原先的大夫都派不上用場了。太仆大人可得好好答謝人家,莫要空占便宜。”

蘇宏州莫名有些慌張,板起臉呵斥她:“嘴上沒個把門的,說什麽渾話呢!占、占什麽便宜!”

蘇戚這才意識到自己說話有歧義,讓老爺子想歪了。可惜輪不到她解釋,就被蘇宏州攆出門去。

魚娘隨後也收拾了醫篋走出來,陪蘇戚一同回落清園。路上東拉西扯,聊阿隨,聊別莊聚會。也不知蘇戚哪裏露出端倪,魚娘突然發問:“你是不是遇上了什麽事?瞧著心情不大好。”

蘇戚摸摸臉:“有麽?大概是沒睡好罷。”

她很快岔開了話題,“別說我了。你方才勸我爹少喝酒,可你自己都是個酒壇子,完全不能說服人啊。不如今後把酒戒了?我看著你倆戒酒。”

一聽要戒酒,魚娘立刻緊張起來,瞪著她:“我就這麽個喜好,奪人喜好猶如殺人性命!”

蘇戚抿嘴笑著跑了。

關於自家女兒和薛景寒和離一事,蘇宏州心裏有計較。他草擬了和離書的內容,要這和離的理由向著女方,挑不出蘇戚任何毛病,免得日後有人亂嚼舌根。

他還得和薛景寒敲定善後事宜,薛家賠禮多少,京城輿論如何把控,總之方方面面都得考慮到。蘇家不缺錢和東西,但蘇宏州憋著一口郁氣,非要從薛景寒身上撕下塊肉來,才算解恨。

但沒等到他約薛景寒見面,宮裏先出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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